上坟之奶奶周年祭日

当我用木棍轻轻挑起火堆，一沓整整齐齐的纸币四散开，瞬间引燃更大的火，将一堆纸扎纸元宝也烧的更加充分。火越大，烟也越大，热气与烟气熏的人不由往后躲避，眼泪也被熏了出来。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恐怕会心里嘀咕，这上坟烧纸的人是有多么难过。

突然我又明白了烧纸的另一个作用。上坟烧纸或许不只是希望逝去的人在另一个世界里不拮据，也是给自己和旁人的一场作秀，用烧纸来寄托情感，创立旁人眼里正面的形象。

腊月初五，奶奶一周年祭日。若是按着我往常的懒散劲儿，我可能会找个理由不回去上坟。是的，我确实是太懒了，懒到对这个世界上任何事物都最多仅有一闪而过的念头。

可是，我还是回去了。

一个多月以前的某一天晚上，我梦到了奶奶。梦里她老人家还活着。我还梦到了已经去世十五年的爷爷，梦里他老人家没有活着。梦里奶奶说，她要死去，爷爷来带她走，去往极乐世界。

梦里我没有悲伤，早上醒来后却一直在回忆那个梦。我努力记起梦里每一个瞬间，就好像在留住奶奶生命的最后时刻。

老人们常说，梦见去世的人，便是那位已故之人在托梦。

当我跟父母说我梦见了奶奶，母亲说那是奶奶在提醒我，她的祭日要到了，别忘了给她老人家去上坟烧纸，看看她。

那天早上，多多眼睛都还没睁开，就被我拽到了幼儿园，溪溪一路上喊着困，想睡觉。顾不得哄他俩，我得赶紧坐车回去。家里人都等着我回去上坟呢！

我把俩孩子送到幼儿园，骑着电摩一路风驰电掣赶往汽车站。就算恰巧一分不差的坐上了公交，到家还是过了九点，姐姐姐夫轮番给我打电话问我到哪里了。

原本是不用这么着急赶时间，但是三叔买了中午十二点的高铁回天津，那就必须尽量往前赶。

我是一个没什么成绩，内心极度自卑的人，让别人等我，总是很惭愧，哪怕他们是我的亲人。

姑姑这次来上坟可是花了大价钱。给奶奶买了金砖金瓦珍珠琉璃双层大别墅，金光闪闪摇钱树，还买了豪华汽车。

人活着的时候无不羡慕的极尽奢侈的生活方式，在死去之后也只能通过这种廉价的方式去享受了。这么说来，也确实可笑。如果死去就能在另一个世界里可以享受到生前无法享受的荣华富贵，那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

我们家的墓地在东南岗北坡一个凹地上，坐南朝北，遥望村庄。墓地东边是山岗最高处，南边是略低的平地，西边是更低一些的平地，北边是开阔的山坡，一览无遗。用父亲的话说，这块墓地就像一个太师椅，有靠山有前途，是他当年选的地方。当年村北修铁路，很多村民不得已把祖坟迁到了村南的山岗上。

我们家祖坟最上边是我的高祖，高祖两个儿子，我的曾祖是老大，葬于高祖下方左边，高祖下边是我爷爷和二爷。二爷年轻的时候便去世了，听说是年轻的时候擦枪走火，自己把自己给崩了。之后二奶奶带着孩子改嫁他乡，从此没了联系。二爷孤零零埋在土里几十年，每次上坟给他烧纸都为他感到惋惜。前几年二爷的孩子还回来上坟认祖，也仅那一次回来之后，没再联系。

爷爷奶奶的坟头下边靠右一点埋着二叔。二叔也是个可怜人。原配二婶改嫁本村一户人家，把堂哥留给了二叔。说是留给了二叔，其实更多的时候是堂哥跟着爷爷奶奶生活，所以奶奶常说是他把堂哥养大的。二叔后来又找了个不靠谱的二婶，说话呜哩哇啦听不懂，据说是四川人，家里人都叫她蛮子。

自从二叔在工地干活受伤，蛮子二婶就越来越不愿意在家待着了。后来二叔得了糖尿病，蛮子二婶在市里找了个保姆的活，逐渐的她跟家里联系越来越少，几乎不再回家。直到二叔去世她也没露面。听父亲说，二叔去时候，她还想回二叔家看看，父亲没有同意。能在二叔还活着的时候撒手不管，把自己挣得钱都转移走的人，进到二叔家能做出什么好事来？

可怜了我的二叔，跟我二爷一样，到头来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躺在那里。

上坟烧纸是有讲究的。

首先要把贡品放到坟头上，从长辈往小辈开始放。贡品可以是馒头，包子，饼干，面包，还有水果等等。

老百姓也用不着什么祭坛贡案，直接往坟土上放就行，顶多垫一块塑料袋，方便上完坟，把完好的再带回去。

贡品放好之后，就是烧纸。先在坟前空地上画个圈，中间画个十字。烧纸的时候，纸钱要在圈里。圈圈里的就是占下了，其他人不可以抢走。烧纸也是从长辈开始，一辈一辈烧。一边烧，一边嘴里还要对着故人念叨“爷爷奶奶来使钱”“老爷爷老奶奶来使钱”…

不光要呼唤故人来拿钱，还要像求神拜佛一样，祈求先人保佑子孙后代们平安发财。或许在百姓心里，人死后一定会拥有一定法术，这法术是菩萨神佛不愿意做却可以让人们实现愿望的。

活着的人给逝去的人送纸钱，希望逝去的人能在另一个世界过的舒坦。转而又祈求逝去的人不要光想着自己过得舒坦，而忘了帮扶活着的人。上坟好似一场交易，我给你寄去财富，你保我平安发财。但祖宗恩德，不就是这样的交易吗？每一辈人呕心沥血的努力，不都是为了下一辈，为了子子孙孙们能平安发财吗？

烧纸的时候，如果条件允许，要放鞭炮。这放鞭炮是为的什么呢？我还没理解，我只知道，放鞭炮，爷爷奶奶可能会高兴吧！就像我们这些活着的人也喜欢看放鞭炮一样。

纸钱一定要烧干净。烧的越干净，说明那边的人接收的越多越完整。烧纸的时候，火苗旺盛，微风飘荡，意思是对方收到了，很开心。

纸钱烧完，就该喝水喝汤了。上坟前找个水壶或者饮料瓶，里边抓点米面，倒上水，走的时候不能盖盖子。听说以前还有一种壶专门上坟带水用的，我没见过。母亲说我家有，不过可能很早以前当废品扔了。

烧完纸把汤水倒在火堆灰烬上，既灭了火，避免引起火灾，又给故人送了汤水。

故人吃了贡品，领了钱和物品，喝了汤水，看了烟火，上坟也就基本结束了。给坟上填一点新土，证明后继有人，也不至于坟头被雨水冲刷太厉害而越来越小。

最后所有人对着坟头磕四个头，一场祭拜正式结束。

走的时候，想带回去的贡品可以带走，不想带的可以留下。如今已不是缺吃少穿的时代，贡品我们不再往回拿，嘴上说着留给他们吃吧，其实谁都清楚，最后便宜的还是野地里的动物。

上完坟，姑夫来把姑姑和三叔接走，送三叔去高铁站了。

临别三叔背书包的时候，我顺手帮他整理背包带，虽说表现的亲近，可内心里还是有着一些距离。时间与生活环境的差异让我们原本其乐融融的大家庭变得都在客客气气。

中午我没有急着赶回市里。回一趟家不容易，总得陪父母家人吃顿饭，聊聊天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