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回忆

3.19公里，38分钟。早饭过后，披上温暖和煦的阳光，绕着公园快走了一圈。多年不曾这般大步流星的快走，尤其有了孩子之后，每次进公园都要瞻前顾后，尽跟着孩子散漫逛游。

“去公园走路也可以吧？！”昨晚我摸着鼓囔囔的肚子，向妻征求建议。

“走路也行，只要你别老是坐着，动起来就行。”妻听闻我欲运动减肥，半信半疑的参与建言。

减肥只是“动起来”的托词而已，目的是期望借运动让身体机能活跃起来。近些年终日久坐，鲜有高强度的大体力运动。昨天上午偶然抬胳膊时，偶觉有点扭筋，中午又在楼下冒菜店贪嘴喝了两瓶汽水，到晚上肚皮硬的发胀。

妻调侃道：“全是脂肪。”

脂肪，一个让我细思极恐的词。我讨厌肥胖的身躯，故而对脂肪堆积的大肚子心生恐惧。这个词极易让我想到脂肪肝，一个多年如影随形、难以摆脱的病症。浑身上下，唯有肚大腰肥，实典型的脂肪肝特征。

夏天曾立志减肥。每晚饭后跟着直播一起跳减肥操，然而跳了一个多月，体重毫无减轻。顿时歇了气，再也提不起来兴趣减肥。

昨天再提减肥，打算改为跳绳。妻说跳绳容易溅起尘土，弄脏裤脚。

睡觉前思来想去，终觉行走健身较为合适。我不擅跑步，且在光天化日之下跑步，总有种急匆匆赶路的紧张感，易引人注视。走路则不会有如此的顾虑，无非运动式行走的速度快些罢了。

步入公园，戴上耳机。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撒下斑驳的影子，于寒冬的萧条中透出丝丝暖意。行走于林间树下，既是运动，亦是散心。

许久未曾快走，身体似已忘却此种节奏。刚走几分钟便微微沁汗，气息渐促。走过半圈，后背已然湿了一片，脑袋竟有缺氧般的迷糊，不得已只能放缓步频。再回到起点，脑袋缺氧的迷糊劲儿稍有缓解，身体却未感尽兴。初次快走，理当慢慢适应，遂草草结束，打道回府。

诸多运动里，除乒乓球外，步行是我最青睐的运动，亦是最不认为是运动的运动。

无论疾步快走抑或闲游漫步，步行，曾经是我的生活方式，是我对世界的探访。

小时候，步行的记忆是放羊。常常上午跟随父亲赶着羊出门，直至天黑透才回家。放羊就是走路，哪里有草往哪里走，不停的走，一天下来，少说得走上数十里路。不上学的日子我就去放羊，从山坡走到河畔，从炎夏走进寒冬，从稚嫩萌童走成青涩少年。

羊在山坡上吃草，我四处奔跑，将不听话的羊撵回羊群。累了随地而坐，聆听父亲讲述漫山沟壑名字的由来，以及那些地方曾发生过得故事。老庄沟曾是谁家祖上当地主时的田地；石子坡前曾是谁和谁打斗的战场；断头沟里曾掩埋下多少早夭的孩童。每一条沟，每一道坡不仅是自然的风貌，更是一段历史的承载与见证。

有时，父亲会抬头看看天上的云彩，叹气道：“瓦片云，晒死人。”我也抬头看看天，一片儿片儿白云如同屋顶上的瓦，整齐排列层层堆叠，布满天空。毒辣的太阳烘烤着大地，我们躲进树荫避日头，羊们则围成一团，把头埋进彼此肚子下。傍晚，父亲指着西北山头的阴云，对我说：“回家吧，要下雨了。”于是驱赶领头羊，领着羊群有条不紊的往回走。还没走进村，豆大的雨点便倾盆而下。

父亲说过，羊群行进的方向和速度全赖领头羊的配合，而优秀的领头羊需要千辛万苦的培养。假如相中哪个羊，欲让其做领头羊，便要时时刻刻抽打它，让它始终走在羊群的最前端。若哪个羊冒头超过了领头羊，就打领头羊，而非冒头的羊。以此向领头羊灌输一种信念：任何羊绝不能超过自己，否则必遭鞭挞。培育一个优秀的领头羊虽艰辛，但培养好了便可省心省力。人就像领头羊一样，不是人人天生自带领导能力，皆需经千锤百炼，历挫折磨难，方能激发潜能，从而出人头地。

上大学时，步行是闲游溜达。表弟与我同年考进省城的大学，他的学校在城市西环之外，我的学校在东南方靠近东环。军训后的某天，突发奇想要去看看表弟的学校。可第一次到大城市的我，看不懂公交站牌，亦不会乘坐大城市的公交车，仅记得表弟的学校在中山路西头。我想，沿着中山路一直往西走，应该就到了。

溜达过去。我对自己的脚力异常自信，也想通过步行来看看省城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

万幸高中时地理知识学得扎实，能够精准识别地图和道路的方向。揣上地图，出校门沿路北上，遇中山路折向西行。

穿梭在熙熙攘攘的街头，一路观察人们的衣着谈吐，以及怎样看红绿灯，怎样过马路。我走的局促不安，仿佛一个从原始森林穿越而来的人，羞于自身与都市格格不入，却又有一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惊喜和惶恐。

然而惟有行走能让我快速认识这个城市，记住这个城市模样。走到表弟学校的那刻，见识到都市繁华的欣喜，比在异乡遇到亲人更令人激动。

大一那年冬天，大概是十二月三十日。前一夜大雪飞扬，转天早上，校内校外全是扫雪的人们。我因爱而不得心生郁闷，遂离校出行，溜达溜达。去哪里？没有目标。

我在城市的雪路走着，走着，走着…路上的泥雪、缓行的汽车、扫雪的人们以及嘈杂的声响，全都与我无关。只想低着头走，漫无目的的走。

不知不觉间走进一条无人踩踏的洁净的乡野道路。皑皑白雪在太阳下闪着刺眼的光芒，我方才惊觉已经远离了学校，远离了城市，远离了喧嚣。四处无人，安静的可怕。两腿还可以继续行走，可我不知该往哪走，为什么还要再走。霎时间，找不到继续行走的意义，这场出走便到了尽头。

我在平整的雪面上写下一个名字，而后转身离去…

那时我们大学逼仄狭小，随便喊一声就可传遍每个角落。课余时间，同学们要么在宿舍待着，要么出校门去溜达。

起先我们在学校附近来回走，后来扩大活动范围，沿着街路绕圈走，最远时走到了城市边缘，差点出了市区。

大家或三五成群，或两两结伴，讲着无厘头的笑话，说着家乡的故事，倾诉心中的烦恼。回头想想，溜达竟成了大学时光里最惬意的活动。

毕业之后，步行与出差相伴。做销售的我常常寄身异地他乡，遇见陌生的面孔，行走在各个县城的街道上。

共享单车在十几年前还没出现，到陌生的地方扫街推销，只能依靠双脚。下来汽车，先找旅馆放好样品和宣传册，拿上“伸手要钱”（身份证，手机，钥匙，钱包）四件套，便开始用脚探索第一次接触的城市。走到晚上，一个县城大致的商业分布，街道走向在心里已有了脉络，第二天的工作亦有了方向。

犹记某年冬天，天气预报预警寒潮将至，大降温已然开始。我不以为意，随便吃点早饭，便出了旅馆要去扫街。凛冽寒风呼呼吹着，街上不见一个行人，所有的店铺关着门。我在大街上冻瑟瑟发抖，直想着赶紧找个店钻进去，暖和暖和。可走了很久也没有遇到开门营业的店。只好硬着头皮走啊走，走着走着，心里竟不由自主的哼唱起《世上只有妈妈好》。

我不怕走，甚至爱上了行走。行走在路上，我能领略不同的世界，倾听内心的声音，任思绪肆意飘扬。

遥想近年来纷扰杂乱的生活，我逃离不出来，自由行走成了奢望。还好，如今我可借减肥之名，重拾起行走的机会。